文/杨云高　

　　（作者杨云高，“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资本市场观察人，著有《城边乡缘》、《公司政治局》。本文系作者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当财大气粗的生意人觊觎甚至挑战王座时，高贵的王的反应，是不屑还是恼羞成怒？

　　“宝万之争”中王石给出的答案，是两者兼有。作为万科的创始人兼职业经理人，王石毫无疑问是教父级的公众人物，以至于他爬什么山、上什么学、泡什么妞，都让人津津乐道——而且还蒙着一层光辉。加上万科物业的高品质，王石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成了万科顶配的公关活动。但面对宝能系的步步进逼，王石于12月17日高调反击：“我也不用客气了，姚先生（指姚振华），我、郁亮和团队不欢迎你的宝能系成为万科的第一大股东。”而在此言论发布前，王石在内部讲话中直指宝能系的不够格：信用不够，能力不够，运作太激进，不守规则，不像华润一样给予万科各种支持。

　　是什么使王石不再优雅？这里有必要梳理一下宝万之争的由来。

　　万科自始至终，无明显的控股股东。2000年8月华润上位后，长期维持15%左右的持股比例。在中国证券市场，以如此低的持股保持第一大股东地位，本身就是个奇迹。这也成为国内公司治理的标杆。万科高层素以“没有实际控制人”自居，就像王石素以“不行贿”自居一样。也正因股权高度分散，万科一直是资本收购的标的物。

　　正是意识到万科是资本围猎的对象，王石、郁亮素来积极防御，并于2014年5月28日启动了事业合伙人制，通过持股巩固防线。当天，万科周刊发表的《166年后的事业合伙人宣言》这样写道：“一个幽灵，事业合伙人的幽灵，在大梅沙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房地产圈的一切势力，野蛮人和黑嘴、带路党和五毛、香港的激进派和华尔街的资本家，都联合起来了。”

　　这样一个吊诡的开头，竟一语成谶。宝能系作为野蛮人站在门口，是在2015年7月。万科当时披露了宝能系收购股份，触及5%的举牌线。此后，宝能系不断增持，不断举牌，8月已增至15.04%，超过了20年来的第一大股东华润。随后，华润通过两次增持至15.29%，反超宝能系。但到12月6日晚，万科披露了宝能系增持比例已达20.008%，正式取代华润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其后，宝能系继续加码至22.45%。

　　至此已成逼宫之势，王石再也坐不住了，遂发不客气言论。因为宝能系的收购战一直按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进行，王石却以道德论还击，双方表现俨然成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代言人。而王石，与其说有洁癖，不如说明显歧视，这让他多少失分。生意就是生意，如果不讲规则，就是耍流氓，才是不道德。这里很显然存在一个优先级。其后王石再出昏招，在微博中分享《万科被入侵真相：实为洗钱》一文。尽管他很快删除，但他站在道德制高点抹黑对手的意图得以坐实，他以个人威望引公众进入预设框架的做法引来批评和反感。于是一场“宝万之争”之外的撕逼大战，由此展开：挺王者甚至流泪列举王石的诸“善”，倒王者则翻出 “不行贿”者之前的倒爷形象，而中间派则大谈价值和情怀。

　　“宝万之争”之所以广受关注，多少还得归功于王石的明星效应，也与近年来娱乐明星资本化、资本大佬娱乐化的氛围分不开。国人素有鲁迅笔下的看热闹习性，年底大戏自然不容错过，于是搬张凳子，坐下旁观并评头论足。这一看一论不要紧，竟间接实现了资本规则、股权文化的普及和深化。某种程度上，这才是“宝万之争”寓教于乐的最大意义。

　　事实上，“宝万之争”不过资本市场寻常事，只不过因万科和王石的知名度、微信的传播速度而弄得尽人皆知，所以不要悲情，更没必要过分拔高。2014年底，安邦系在资本市场大肆举牌民生银行、金融街等公司，并试图改组其董事会，上演了以资本话事的经典大战。再向前，2010年9月国美内讧，创始人黄光裕狱中提起动议罢免董事局主席陈晓，则是大股东与职业经理人的经典对决。相比较而言，“宝万之争”综合了安邦、国美的几大看点，而让资本大戏一脱枯燥，变得分外好看，从而吸引了资本市场之外的妇孺。

　　历数中国证券市场的弊病，既有大股东的一股独大，也有职业经理人的内部控制，也即中国式肥猫的内部人游戏。“宝万之争”即属后者。而对前者的手术，始于2005年股权分置改革。在我看来，那是一场公司治理的启蒙运动，也点燃了大众的权利、民主与规则意识，并直接催生了2007年超级大牛市。自那之后，证券市场的并购大战此起彼伏，甚至多次出现双头董事会的闹剧。在“宝万之争”正酣之际，市场还出现了因举牌瑕疵而被法院冻结权利的罕见判例。而证监会回应“宝万之争”时表态：合法合规便不干预。所以这些，都是资本市场的进步。

　　再回到“宝万之争”。总有人担心宝能系进来，会破坏了万科良好的基因，担心它真的是个破坏价值的野蛮人。而且，并购资本如果得不到管理层的支持，多半会失败而退；即便有霸王强上弓而胜的，结果都伴随着公司短期内的剧烈震荡，投资者受损。但中国式肥猫长期盘踞把持、外来资本泼不进的威权式治理，本身就是坏的基因——况且，你怎么知道宝能就是价值破坏者？商业的精彩之处，在于各种可能性。公平开放的竞争，只会让商业进化，最终惠及广大投资者和消费者。而股权文化也会戳穿神化，宣告偶像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