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兔年立春后的一周,南京小雨绵绵,应验着一句民谚“春冷透骨寒”。
然而,2023年2月11日下午,在南京雨花台区西善桥初见•知旅共同体书店举行的“在世界文学之都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第十二回)中,参与的读者却被小说《等待呼吸》中呈现的爱情故事,拨动着心弦,温暖覆盖了寒意。
浙江省作协副主席、《江南》杂志主编、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钟求是,作为第十二回的嘉宾,原定去年10月就要做客“与文学大家面对面”,因疫情一再更改时间,直至这次成行。
“在世界文学之都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第十二回)现场
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学术主持李徽昭在开场白中说:“4个月前我们就在等待钟老师到西善桥来,疫情终于与我们疏远了,钟老师也终于来到现场跟大家见面,非常难得。从世界形势来看,俄乌战争快一年了,影响着全球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对普通人来讲,生活还得继续。今天我们能够聚在一起分享小说《等待呼吸》,与我前述的有关联性,《等待呼吸》里面非常重要的起点,就是从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开始的。”
《等待呼吸》,还原一种时代氛围
“与文学大家面对面”第十二回举行的前一天,文艺报刚刚发表了《用一生的努力追问命运——专访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钟求是》一文。钟求是谈到了《等待呼吸》想表达的核心,他认为,这部小说的立意就是写个体命运,写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的个体命运。主人公夏小松的身上有理想主义情怀,这种情怀融入时间的流逝,扼制了另一个人物杜怡的精神下滑,牵引着她走出泥泞的生活。
面对第十二回活动现场的读者,钟求是惊喜于色的不仅有年轻人,还有相当数量的中老年读者。这部分人来自书店周边社区,是经历过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群体,《等待呼吸》2020年出版后,他们有不少人读过这部作品,产生过共鸣。
在读者看来,钟求是这个名字有些特别,“求是”十分易记,似乎饱含“求真务实”之意。而他的小说《零年代》《街上的耳朵》《两个人的电影》《谢雨的大学》《昆城记》《父亲的长河》等,似乎都贴近生活和人的内心,有共情点,没有故弄玄虚的痕迹。
钟求是直言自己写小说也有二十个年头了,《等待呼吸》写了将近两年,从2017年春天写到2019年春天。他希望这本书是能压得住岁月的作品。
钟求是阐述创作经历
《等待呼吸》里的男女主人公夏小松和杜怡,是一对在莫斯科留学的中国大学生。他们于20世纪九十年代初在遥远的异国相识,陷入爱恋。尽管那时日子贫苦,两人却能换着法儿煮土豆吃,跑去地铁里约会,不知不觉度过了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但在莫斯科的世事变迁之中,夏小松意外受伤终至离世,留下杜怡一个人在北京历经生活的苦难。经历了许多无处安放的年份后,她终于在杭州有了新的伴侣,然而她的内心还是一直追寻着多年之前的他……
评论界认为,钟求是在作品中特别强调了情爱发生时“身体与精神的区分” ,它是这个爱情故事里特别的存在。对这个故事里的人和爱情而言,肉身和物质性的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性的存在。作者不遗余力地想还原一种时代氛围。
钟求是说,有些读者觉得《等待呼吸》就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爱情。其实他自己对这个书的定位并不是一本爱情小说,如果仅仅只是一本爱情小说,肯定是把它放低了。“我的初心,写这本书当时的立意就是写命运,写个体命运与时代的关系。我觉得,作为从六十年代走来的作家,有责任去把历史的这一段提炼出来,写出一本能让60后、60中到70初这一代人共情的文学的记录。”他认真地说。
在之前的一次《等待呼吸》分享会上,作为80年代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性人物的著名作家张抗抗认为,“该作品是坚持理想主义的小说,从‘莫斯科的子弹’到‘北京的问号',小说的故事是带着80年代残留的那些理想主义的色彩而进入到90年代,它的时间点设计得非常好,这就是告诉你,当一个大转型、大变化到来的时候,我们是带着80年代所积蓄的东西或者说残留的东西走进90年代。”
搭档魂归异国,激发他的写作欲望
钟求是祖籍浙江温州,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经济系。大学时代,他学的是经济学理论,《资本论》为重要的主课。他曾花许多时间一字一句通读《资本论》三卷。当然,同时也会阅读西方经济学,譬如萨缪尔森、凯恩斯的著作。
“这种专业学习是重要的,成为我日后思考问题的思维依托和理论基础。大学毕业后,我意外干了对外联络工作,而且一干就是15年。这份工作的好处是让人视野开放。那时我常常把目光投向世界各地,跟踪国外的热点事件和社会动态。”他说。
李徽昭主持交流
从经济工作岗位转换轨道成为职业作家,钟求是的心路历程也很特别。
钟求是说:“我觉得自己是当下为数不多的理想主义者之一,我写作的目的性很明确,做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我写东西,当然不是为了奔着获奖,或者奔着经济利益去,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并不特别重要,作家不能忘了文学初心和文学决心。我10岁的时候,到县图书馆获得了一张借书证,我花几年的时间,把县里图书馆的书都给看完了。当时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概念:我也要去写东西,我也要去把对世界的看法通过我的笔表达出来,这就是文学初心,很简单也很纯粹。
“所谓的文学决心,跟一件死亡事件有关。1993年年底的时候,我的一个工作搭档,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出差到匈牙利,在那边待了一年多,后来发生一个车祸不幸离世。我跟他家属到了匈牙利,那是布达佩斯跟斯洛文尼亚之间的一个小城市,到了那儿只见他躺在太平间里,当时我们都在掉眼泪。我就在想,人的命运有着怎样秩序,一个人魂归异国他乡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就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写作的决心,我这辈子还是要去写小说,要把对生命、命运的追究,通过自己的文学思考表达出来。
听者专注
“所以我觉得写作还是比较纯粹的事业,作家的内心应该清澈干净,做纯粹的写作者,理想主义的东西就能体现出来。于是,就有了《等待呼吸》等作品的陆续出现。”
李徽昭认为,《等待呼吸》当中非常有意味的是,情感浓度非常之高,和理想主义是一个非常契合的关系。在当下碎片化的时代、网络时代,有些人是“恐婚”,对爱情有了某种疏远感。而作者在小说当中呈现出来的杜怡,带着理想主义的爱情观。那么,作者如何理解女性在爱情当中的位置角色?
钟求是说,在夏小松和杜怡两个人的爱情当中,夏小松是带有很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的这么一个年轻人,他是经济学的硕士研究生,研读《资本论》,出国留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去感受中西方发展道路的不同,进行这方面的思考。所以在爱情当中,个人的情感看上去会被缩小一些,这种精神的东西会被放大一些。但是女孩子不懂,尤其是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夏小松身上的各种青春的魅力,身上激发出来的光彩吸引了她。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子弹事件”,可能在生活当中也会这样,跟我们现实社会生活当中的男女关系是相似的,要么搞自己的学术,或者走仕途,他们可能也是这样,但就是因为夏小松的死亡使她的爱情发生了大的拐弯,完全脱离了我们常见的情感的滑行,而是把她带到了一个比较高的精神轨道上了。
钟求是说,尽管她后来在生活的沼泽里沦陷,其中在北京那一段,其实已经低到尘埃里,沉沦到生活的最底部。后来她到杭州以后,她又一步一步地想往上走,自我救赎,把自己解脱出来。这个过程当中其实就是夏小松那种精神力量照耀着她,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可能就那么一两年,但是夏小松的精神力量、爱情力量一直都在。我对她的很多描写,包括在杭州她跟另外一个小伙子的情爱。很明显,杜怡的爱情就是一个在精神照耀下的不断完善挣扎的这么一个爱情。
文学初心,对作家来讲很重要
李徽昭比较好奇,杜怡为什么要被男人照耀呢,她为什么不能照亮自己呢,她始终是活在男人的光芒里,个人的力量在哪里呢?从这个视角看,她是不是丧失了独立女性的特质?
钟求是解析说,一个人精神的崩溃,就容易在生活当中滑行。杜怡后来在杭州的那一段,说明她还是一个比较坚韧的人,最终坚持了自己人生的道路,往前走。
读者提问
在当下这个时代,我们说是小时代也好,大时代也罢,我们如何能够寻找到一种内心的自强,或者也可以说我们怎么在理想当中去平衡世俗的裹挟?钟求是不无感慨地说,去阅读一些好的文学作品,就是一条很好的途径。
他举例说,自己刚刚完成的一个中篇小说《宇宙里的昆城》,发表在《收获》今年第一期。描写的是一位科学家,从宇宙的大视角去打量和思考人类。他觉得人类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在宇宙的视野下是很小的,人在地球当中更是一个很微弱的存在。我们以小搏大,用我们几十年的生命想大的事情,想想地球的命运,想想宇宙的运行,那也是比较有意思的事情。
主讲嘉宾和部分读者留影
一个作家的想象能力很重要,作品往往要靠你的想象力来支撑。余华曾经说过一句话:强劲的想象能够产生事实。钟求是为《等待呼吸》做了很多功课,对主人公生活当中的细节掌握之后,展开自己的合乎逻辑的想象。书稿写成之后,他又去了一次莫斯科,到小说当中的场景如莫斯科大学、阿尔巴特街等街道走了一遍,特别立体。地铁他也去了,几乎不需要怎么修改,还是很贴切的。
《等待呼吸》在叙事方面也是比较先锋的,“我你他”三个人称都有,可以拓展人的思想非常之多,可以看得出来作者的用心良苦。钟求是在鲁奖感言中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年少时诞生的文学初心,更不要忘了面对生命逝去时形成的文学决心!
撰文/梁平 摄影/范素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