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我的写作是无条件地向诗性靠拢

2017年10月12日 07:23:18 | 来源:荔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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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枝新闻讯 当地时间10月11日,曹文轩在法兰克福书展《草房子》德文版新书发布会暨《青铜葵花》德文版读书活动上发表题为“因水而生”的主旨演讲。 在演讲中,他深情谈到创作《草房子》和《青铜葵花》时令他印象深刻的故事,深刻地阐述了这两部作品对于他自己、对于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乃至世界儿童文学的重要意义。他反复表达,“水养育着我的灵魂,也养育着我的文字“。这是对水乡的致敬,也是对故乡的表白。你也爱着水韵江苏这片充满诗性的土地吗?一起聆听曹文轩创作如何“因水而生”。全文如下↓↓↓ 

  首先,水是流动的。你看着它,会有一种生命感。那时的河流,在你的眼中是大地上枝枝杈杈的血脉,流水之音,就是你在深夜之时所听到的脉搏之声。河流给人一种生气与神气,你会从河流这里得到启示。流动在形态上也是让人感到愉悦的。这种形态应是其他许多事物或行为的形态,比如写作——写作时我常要想到水——水流动的样子,文字是水,小说是河,文字在流动,那时的感觉是一种非常惬意的感觉。水的流动还是神秘的,因为,你不清楚它流向何方,白天黑夜,它都在流动,流动就是一切。你望着它,无法不产生遐想。水培养了我日后写作所需要的想象力。回想起来,儿时,我的一个基本姿态就是坐在河边上,望着流水与天空,痴痴呆呆地遐想。其次,水是干净的。造物主造水,我想就是让它来净化这个世界的。水边人家是干净的,水边之人是干净的,我总在想,一个缺水的地方,是很难干净的。只要有了水,你没法不干净,因为你面对水时再肮脏,就会感到不安,甚至会感到羞耻。春水、夏水、秋水、冬水,一年四季,水都是干净的。我之所以不肯将肮脏之意象、肮脏之辞藻、肮脏之境界带进我的作品,可能与水在冥冥之中对我的影响有关。我的作品有一种“洁癖”。再其次,是水的弹性。我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水更具弹性的事物了。遇圆则圆,遇方则方,它是最容易被塑造的。水是一种很有修养的事物。我的处世方式与美学态度里,肯定都有水的影子。水的渗透力,也是世界任何一种物质不可比拟的。风与微尘能通过细小的空隙,而水则能通过更为细小的空隙。如果一个物体连水都无法渗透的话,那么它就是天衣无缝了。水之细,对我写小说很有启发。小说要的就是这种无孔不入的细劲儿。水也是我小说的一个永恒的题材与主题。对水,我一辈子心存感激。

  作为生命,在我理解,原本应该是水的构成。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湿润的空间。现如今,我虽然生活在都市,但那个空间却永恒地留存在了我的记忆中。每当我开始写作,我的幻觉就立即被激活:或波光粼粼,或流水淙淙,一片水光。我必须在这样的情景中写作,一旦这样的情景不再,我就成了一条岸上的鱼。

  水养育着我的灵魂,也养育着我的文字。

  《草房子》《青铜葵花》等,也可以说是一些关于水的故事。

  与水的话题相关的一个话题是:小说与诗性。

  我一直就在思考这一命题。

  何为诗性?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事情就是这样:一样东西明明存在着,我们在意识中也已经认可了这样的东西,但一旦当我们要对这样东西进行叙述界定,试图作出一个所谓的科学定义时,我们便立即陷入一种困惑。我无法用准确的言词(术语)去抽象地概括它,即使勉强地概括了,十有八九会遭质疑。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我以为主要是因为被概括对象,它们其中的一部分处于灰色的地带——好像是我们要概括的对象,又好像不是,或者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实存在,所以我们在确定一个定义时,总不免会遭到质疑。

  几乎所有的定义都会遭到反驳。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我们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知找到一个绝对的、不可能引起任何非议的定义。

  对“诗性”所作的定义,可能会是一个更加令人怀疑的定义。

  我们索性暂时放弃作定义的念头,从直觉出发——在我们的直觉上,诗性究竟是什么?或者说:诗性具有哪些品质与特征?

  它是液态的,而不是固态的。它是流动的,它是水性的。“水性杨花”是个成语,通常形容某些女子的易变。这个词为什么不用来形容易变的男人?因为水性杨花还含有温柔、轻灵、飘荡等特质,而所有这些特质都属于女性所有——我说的是未被女权主义改造过的女性——古典时期的女性。

  诗性也就是一种水性。它在流淌,不住地流淌。它本身没有形状——它的形状是由他者塑造出来的。河床、岔口、一块突兀的岩石、狭窄的河、开阔的水道,是所有这一切塑造出了水的形象。而固态的东西,它的形象是与它本身一起出现于我们眼前的,它是固定的,是不可改变的,如果改变了——比如用刀子削掉了它的一角,它还是固体的——又一种形象的固体。如果没有强制性的、具有力度的人工投入,它可能永远保持着一种形象。而液体——比如是水,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它——我们甚至能够感觉它有要让其他事物改变它的愿望。流淌是它永远的、不可衰竭的青春欲望。它喜欢被“雕刻”,面对这种雕刻,它不作任何反抗,而是极其柔和地改变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讲,水性,也就是一种可亲近性。我喜欢水——水性。因为,当我们面对水时,我们会有一种清新的感觉。我们没有那种面对一块赫然在目的巨石时的紧张感与冲突感。它没有使我们感到压力——它不具备构成压力的能力。历代诗人歌颂与水相关的事物,也正是因为水性是可亲之性。《浣溪纱》——立即使我们眼前呈现出一幅图画:流水清澄,淙淙而流,一群迷人的女子在水边浣洗衣裳,她们的肌肤喜欢流水,她们的心灵也喜欢流水,衣裳随流水像旗子一样在空中的清风里飘荡时,她们会有一种快意,这种快意与一个具有诗性的小说家在写作时所相遇的快意没有任何差别。

  我们现在来说小说——

  诗性和水性,表现在语言上就是去掉一些浮华、做作的辞藻,让语言变得干净、简洁,叙述时流畅自如但又韵味无穷。表现在情节上,不去营造大起大落的、锐利的、猛烈的冲突,而是和缓、悠然地推进,让张力尽量含蓄于其中。表现在人物的选择上,撇开那大红大紫的形象、内心险恶的形象、雄伟挺拔的形象,而择一些善良的、纯净的、优雅的、感伤的形象,这些形象是由水做成的。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老子将水的品质看作是最高品质:“上善若水。”

  但我们不可以为水性是软弱的,缺乏力量的。水性向我们讲解的是关于辩证法的奥义: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物质不是重与刚,而恰恰是轻与柔。“滴水穿石”是一个关于存在奥秘的隐喻。温柔甚至埋葬了一部又一部光芒四射、活力奔放的历史。水性力量之大是出乎我们想像的。我一直以为死于大山的人要比死于大水的人少得多。固态之物其实并没有改造它周围事物的力量,因为它是固定在一个位置上的,不具流动性,因此,如果没有其他事物与它主动相撞,它便是无能的,是个废物,越大越重就越是个废物。液态之物,具有腐蚀性——水是世界上最具腐蚀性的物质。这种腐蚀是缓慢的、绵久的,但却可能是致命的。并且,液态之物具有难以抑制的流动性——它时时刻刻都有流动的冲动。难以对付的不是固态之物,而是液态之物。每年冬季,暖气试水,让各家各户留人,为的是注意“跑水”——跑水是极其可怕的。建一个防水工程成百上千个亿的金钱对付的不是固体而是液体,是水,是水性。

  当那些沉重如山的作品所给予我们的冲动于喝尽一杯咖啡之间消退了时,一部《边城》的力量却依然活着,依然了无痕迹地震撼着我们。

  现在我们来读海明威与他的《老人与海》。我们将《老人与海》说成是诗性的,没有人会有理由反对。从主题到场面,到故事与人物,它都具有我们所说的诗性。

  诗性如水,或者说,如水的诗性——但,我们在海明威这里看到了诗性、水性的另一面。水是浩大的、汹涌的、壮观的、澎湃的、滔天的、恐怖的、吞噬一切的。

  在这里我们发现,诗性其实有两脉:一脉是柔和的,一脉是强劲的。前者如沈从文、废名、蒲宁、川端康成,后者如夏多布里昂、卡尔维诺、黑塞、海明威。决千里大堤的也是水。水是多义的、复杂的、神秘的、不可理喻的。因为有水,才有存在,才有天下,才有我们。

  我写作《草房子》《青铜葵花》等就是无条件地向诗性靠拢。我的所有写作,都当向诗性靠拢。那里,才是我的港湾,我的城堡。

 (前方特约记者/文瑛;编辑/周诗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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