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青

　　（作者马青，“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南京广播电视集团首席主持人；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家长们集体要求孩子班上的一个学生退学，而学校坚持“不抛弃不放弃”。这个发生在南京浦口琅琊路小学威尼斯水城分校的事，依然没有解决。6月14日，本应该正常上课的三年级（二）班，教室内空荡荡，原本有46名学生的班级仅有20名学生在上课。而在浦口区信访局门前，则聚集着10多名学生家长代表。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想先讲一个关于猴子的故事。

　　美国发展心理学家亨利哈洛做过一个著名的恒河猴实验：将一群刚出生的恒河猴从妈妈身边带走，然后给了它们两个“代替妈妈”，一个是铁丝妈妈，可以不断提供奶水，另一个是布偶妈妈，布偶妈妈没有食物。你认为，小猴子们会找谁？除了饿的时候，小猴子们会去铁丝妈妈那儿吃奶，其余时间就一直抱着布偶妈妈不撒手，当外界有惊吓发生的时候，小猴子们更是紧紧依偎在布偶妈妈跟前。布偶妈妈并不能代替真妈妈，这些小猴子相比正常成长的同伴们，出现了一些行为异常。这个实验还有后续，后来，实验者们在布偶妈妈那儿放铁钉、射水柱来攻击小猴子，而它们居然还是义无反顾地要抱着布偶妈妈。然后……这些小猴子们长大之后都出现了自闭或攻击性的行为。

　　这是猴子的实验，而令人悲伤的是，这个实验，在真实生活中一直在发生，发生在一些真正的孩子身上。

　　昊昊（化名）为什么会行为乖张？为什么会对周围的一切那么敏感和暴躁？我们只能从报道的枝节中获知一二。他是家中老二，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他父亲对他并没有多少耐心，各方报道都讲到，当孩子遇到问题时，父亲就会打他。甚至当他和同学打了架，同学家长找上门来的时候，他父亲猛烈地掐住他的脖子，把同学家长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什么。校长说，她看得出，这个孩子“缺爱、很孤独”。

　　他父亲并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为什么老大老三都很乖巧，就老二这么古怪？报道中特别说明爷爷很宠爱他，我不知道这是否有某种暗示意味。但我想，与其说是爷爷的宠爱害了孩子，倒不如考虑一下，从小失去父母关注，会不会是他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的重要原因？其实，在教育心理学中，类似案例不胜枚举，孩子用攻击行为、调皮捣蛋、做坏事等方式来换取他所需要的关注，这是因为，凭他有限的生活经验，只有这样，他才能“被看到”。　　

　　当孩子表现异常的时候，很可能是他发出的一种求救信号，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像婴儿饿了会哭一样。孩子并不知道怎样表达愤怒，怎样表达恐惧，他们甚至不一定能理解，自己是在愤怒和恐惧。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斯科特派克在书中写过一个案例，一个孩子成绩不断下滑，父母就带孩子来进行一个短期咨询。派克发现了这对父母在教育孩子问题上的失当，但是，他的劝告却被这对父母置之不理。后来，这个孩子出了更严重的问题，不仅是成绩退步，居然还偷窃。他的父母又带他来就诊。派克在和孩子进行了一番技巧性的对话之后，发现这个孩子掩藏在偷窃的背后，是对父母毫无道理的支配欲深深深深的愤怒感，他没有办法表达，他甚至说不出他的感受。

　　孩子说不出的话，成年人能懂得多少？

　　昊昊的父亲说，他带孩子去各大医院看过，但看不出问题;学校说，请人来评估过孩子，也没有发现问题。教育部门说，会请心理学老师来给孩子进行辅导。一个“会”字，就可以看出，这本来早该做的事，却仍然是“将来时”。我不知道昊昊的父亲带他去了什么样的医院，去看的是什么科室，我也不知道那个评估是怎样进行的。但我真的很好奇，孩子已经这么努力地在“告诉”成年人，他正在生病，正在痛苦和煎熬，成年人为何还如此懵懂？

　　据学校老师说，这次矛盾的集中爆发是有导火索的。昊昊和同学打架，咬了同学，同学的家长冲到学校讨说法，情绪失控打了昊昊一巴掌，昊昊抓伤了这名家长的手，昊昊父亲报了警，双方不欢而散。接下来，在家长QQ群里，昊昊父亲又说了几句气话，家长之间的矛盾被激化，其他家长就联合起来要把昊昊赶出这个班级。

　　这个细节太重要了，你还会以为这只是“熊孩子”太恶劣吗？我分明看到了一堆“熊家长”。孩子打架，大人掺和，孩子的问题，变成家长们互搏，大人们要抗议维权，却偏令孩子们不去上学以示威胁。我们还有资格去责怪孩子吗？本来，孩子要从被爱中学会爱，从被关心中学会关心，但现在，孩子们正在从这个冷冰冰的成人世界学习什么呢？从冷漠中学会敌视，从暴力中学会攻击，从谎言中学会虚伪。

　　我说的孩子，可不只是昊昊。昊昊的同学，那些被家长们要求待在家里不去上学的孩子们，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又学到了什么？怎样以“正义”的名义，驱赶与己不睦者？怎样抱团，对付共同的敌人？在达不到目的的时候，怎样做要胁？　　

　　我曾经也习惯把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称为“熊孩子”，但我从今天开始，会不断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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