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倾城　 

　　（作者叶倾城，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知名作家；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你以为你的命，值多少钱？

　　新年将近，我没想到，会面临这么寒飕飕的问题。

　　完全意想不到的恶魔保姆，上工伊始就先声明：如果老人在自己服务期间去世，也要拿整月工资——整月工资是多少钱？2600。然后，第三天就把老人杀了，为的只是少干大半个月的活。

　　更可怕的是，她做保姆一年半以来，就这样，杀了十位以上的老人。

　　最开始，我甚至想不通她的动机：是缺钱吗？可是，她杀人，仅仅只是提前大半个月拿钱，和她老老实实做到月底是一样的。

　　是这样转工多、赚得多吗？不见得，她应该会挑肥捡瘦，老人耳聪目明的、四世同堂的……全淘汰，独居老人没那么多，势必有大量空窗期。算起来，全额收入还不如普通保姆。

　　是需要一笔急钱吗，像赌债或者医药费？这更说不通了。首先2600是一笔小钱，其次哪儿能出十多次危机呢？

　　答案因此呼之欲出：她只想少干活。她不求总量，只想求每一单位时间量所得最高。她其实就是——贪与懒。

　　从小读张恨水，他笔笔入扣，说的都是女性的堕落史。小康出身的女孩子，不见得没有机会成为中等人家的主妇：起五更、睡半夜，三餐灶头、四季衣服，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就相当于一个家庭的内勤总管。太辛苦了，纸醉金迷令她动了心：能躺着赚的钱，何必要站着赚？一念之间，人顺势就躺下去了。

　　席梦思好睡，沙发床就要辗转一会儿，一不小心睡到硬木板床去了，硌骨头疼，可已经站不起来了……到最后，一直睡到泥坑里去、垃圾山上去。《啼笑因缘》里的凤喜，就这样疯了。

　　张恨水传递的是中国传统发达观：小富由勤。想拥有更多一点的财富，就从手不停口停开始。不好吃不懒做的人，总不会混得太差。否则你待如何，男的上梁山、女的下堂子吗？

　　只是真实人生往往与观念唱反调：勤谨努力如骆驼祥子，最后穷困潦倒；不事生气抢劫为生的梁山好友竟有机会被招安，从此一步青云；良家女可能走投无路去跳河，烟花女从良后兴许倒有好结局。

　　好在那都是万恶的旧社会。改革开放若干年，无论多少人在骂，在说阶层固化，普通人只要肯干能干，日子不会太差，这也是个事实。自卖自身的女子从来都有，但钱更不好赚了：要瘦身要学化妆要会跳钢管舞，要在三九天气露大腿露胸脯——一句话，懒人赚不上钱。

　　而到了魔鬼保姆这里，她给出了一个我从未想过最可怕的方式：杀人。法律视为无物，他人生命如草芥，只因为懒，只因为贪，她犯下了滔天大罪。

　　多干些活会死吗？这是我妈常说的一句话。而她为了少干些活，让别人死——我想，她自己应该也会判死刑吧？死了就可以不用干活了，求仁得仁了。

　　最近看沈君山，他怀念亡友，是位单亲母亲，离婚后，带养两个才牙牙学语的小孩，去私立大学教书，“台北到新庄要转那么多次车，私立大学的课又多”。钱还不够用，怎么办，“一近圣诞，就开始做巧克力、腌鸡，趁年节外卖。圣诞前后，满屋子堆满了没改完的考卷和没卖出去的巧克力。”

　　最惊人的是，她并非寒门小户女，她的父亲是当时的台湾教育部长蒋彦士。她不向父亲伸手，没有赖着让谁养活自己，不是怨妇，当然更不曾堕为烟花女或者成为社会新闻里的杀人怨妇，她只是学以致用，自挣自吃。

　　生活可能很艰难，但有尊严。她的顽强又是孩子最好的身教，一子一女皆成材，可以告慰她于地下。

　　想来，她有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写满辛酸，标志着她的勤劳。懒人的双手也许光滑无垢，但不是沾满羞耻，就是沾满罪恶，稍一不慎，就直堕地狱十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