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青

　　（作者马青，“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南京广播电视集团首席主持人；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有网友爆料，西安医学院北校区疑似有大量狗被用于“实验”然后遗弃。从视频中看，狗狗身上满是伤痕，有的疑似手术伤口且还在流血，狗疼得一直在抽搐。西安医学院官方回应，表示涉事临床医学院在实验后对动物尸体处理确有不合适行为，现已要求相关人员妥善处理。此外，校方目前已要求该临床医学院暂停动物实验，在全院教职工及学生中开展“尊重生命，关爱动物”教育活动。

　　很明显，该校的确需要开展相关教育，比如，动物实验伦理。我们首先需要明确，这里讨论的不是要不要动物实验，而是怎么做动物实验的问题。关于怎么做动物实验，国际上有一个通用法则——“3R”原则，这是三个以Ｒ打头的单词：Reduction——减少、Replacement——替代、Refinement——优化。

　　减少，指在不降低实验效果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实验动物的使用。有专业人士承认，在动物实验中，的确存在浪费和滥用的问题。替代，指能够以低等生物、微生物或细胞、组织、器官甚至电子计算机模拟替代活动物实验的，在保障科学可靠的前提下，就选择替代。优化，则指实验要经过精细设计和选择，以减少实验动物的紧张和不适感，减轻动物的痛苦，这不仅是出于动物福利，即使从最功利的实验效果出发，也将带来更好的结果，并保证动物实验的可重复性。3R原则不强调一定不使用动物做实验，但是，最终使实验动物的使用量减少，对质量提出更高的要求，同时，动物实验结果的准确性、可靠性也不断提高。

　　3R原则在1959年由两位英国科学家率先提出，经过几十年，日渐成为动物实验学的通行规则，甚至在有些国家已经上升到法律层面，或缔结国际公约。去年，《中国日报》报道说，国家药监局的相关负责人表示，中国将出台和动物实验相关的修订版法规，改善实验动物的生存条件，包括尽量减少用于实验的动物数量、减轻疼痛以及加强实验后护理工作，并将以“3R原则”为指导。　　　　

　　几年前，我们曾播出过一个公益广告，告诉大家可以选择不经过动物实验的化妆品。当时，就有听众提出异议，不用动物实验，如何保障安全？人重要，还是兔子重要？一条30秒的公益广告当然解释不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困惑，是因为我们从来不知道动物实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3R伦理，一如我们从来不知道，正因为有了可靠的替代方法，化妆品界早已不是非要把睫毛膏滴进兔子的眼睛才能检验安全性的时代了。中国一直要求国产化妆品必须进行强制性动物实验，而这一点与欧盟的要求正好相反，正是基于3R原则，欧盟2013年开始，全面禁止销售一切采用动物做实验品的美容产品。所以，去年中国食药监局表示，正在计划去除那项化妆品强制动物实验的规定。　　　

　　尽管我们听到的只是“将来”“计划”，但终究得承认，它已经是一个努力的方向。我们这些行业外的人，可能对此不了解，但行业内部，作为培养未来医生的学校和老师，总不会也对这个方向如此漠然吧。

　　并不是所有的高校科研院所都如此随意对待帮助了我们的实验动物，媒体曾专门报道中国医学科学院全国医学灵长类研究中心是如何使用猴子作医学实验的。相关研究者曾明确说，感谢这些实验动物，它们为人类福祉做了巨大贡献。在实验过程中，实验员会将动物的惊恐和疼痛减至最低程度，猴子一旦负伤或致病，除了尽力救治，还要为它们养老送终。研究员解释说，用被虐待的动物做科学实验，其价值值得怀疑，至少会影响所得数据的有效性和准确性。也就是说，哪怕我们羞于谈论人类的同情心，仅从工具理性的角度说，也该善待为我们服务、被我们利用的动物。　

　　何况，我们不能仅有工具理性，特别对于医者来说。医学院培养的是未来的医生，这个职业十分特殊，治的是病，救的是命，医学院培养的不仅是技术，还应有仁心，这是医生的伦理。　　

　　同情心，不是伪善。否则，我们就不能理解，人类的文明史为什么一直在摆脱对残忍的嗜好。古代，无论中外都曾以各种酷刑来惩罚罪人、对待敌人，甚至普罗大众也在观刑中获得快感。但是，汉代缇莹救父的故事告诉我们，那会儿有的人就已经在反思残忍的恶。在清朝雍正年间，一个叫俞鸿图的学政因科举弊案而被判腰斩，他被处刑后，沾着自己的血连写了七个惨字，方才死去。雍正得知后下令废止腰斩。而法国人发明断头台，也正是因为原来的死刑方式不人道，会制造额外的痛苦。狄更斯曾在他的文章里斥责那些观刑的看客“没有痛苦，缺乏应有的恐惧”、“粗野的笑声和冷若冰霜的表情让人恶心”。现如今，该不该废除死刑还在争论，但所有的正常国家，都在减少死刑的痛苦。都要剥夺一个人的性命了，居然还去顾虑他死亡时会不会疼，这是伪善吗？这是人道。　

　　人的确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执掌着许多动物的生杀大权，但是，人和动物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对异类有同情心。狮子不会因为咬了羚羊的脖子很血腥而停止捕食，但是，芝加哥屠宰场工人却会因为屠宰场面血腥导致集体心理不适，要靠酒精自我麻醉。　　

　　利用和滥用是有区别的，屠宰和虐杀也是有区别的，这里的区别只在于两个字“人道”。当我们谈论动物福利的时候，无须走到人与动物平权那么极端的地步。动物福利是“人道”的一种体现，是我们如何对待为我们做出巨大牺牲的动物，以及如何对待我们自己的一种体现。

　　对与人类相似的动物产生情感，是人类正常的心理，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可能对踩死一只蚂蚁无感，但不大可能踩死一只猫。医学生们必然要克服对小动物的同情心去做各种实验，但是，克服同情是一回事，完全麻木冷漠就走得太远了。失去了怜悯心的医生，还会是好医生吗？